「您好,我是神經外科陳醫師。」
在公事場合初次和人見面,通常這樣自我介紹。接下來就是讓人困惑的回答:「哇,你好年輕!(有的會加上「好漂亮」)一點都不像醫生。」
那麼,怎麼樣才像醫師?或是一般人心目中的女醫師是什麼樣子呢?
我出生的苗栗縣泰安鄉大興村,是一個醫療資源較貧乏的農村。泰安鄉幅員廣闊,環境大多由高山組成,鄉裡只有衛生所主任一位醫師,沒有其他醫院或診所。小時候體弱多病,常需要父母帶下山到鎮上診所看診,印象中,鎮上診所的醫生是一個體格中等的中年男人,總是穿著白色上衣,深色長褲,表情不多。每當他在桌前寫完一些字以後,就會從他的妻子手中接過針筒替我打針,我總是在嚎啕大哭中離開診所。
小學時,幾乎大家都寫過關於「我的志願」的作文,班上好多男同學的志願是當醫生。印象很深刻的是,老師改完我們的作文後,鼓勵我們要做醫生,就像鎮上的那位醫生,把大家的病治好,可以住比較好的房子,生活富裕,衣食無缺。這就是那時大多數人對醫師和醫生生活的印象。
也許是我個子嬌小,不太化妝,也很少穿著正式服裝,容易讓人感覺年輕。但仔細想想,年輕和看起來像一個醫生,有很重要的關係嗎?這麼說是不是同時也隱含「比較沒經驗」的意義呢?有好的外表對一位女醫師的專業來說,有時候不完全是加分,不少人有「美麗的外表等於不夠專業」的觀念。
Q「你的父母親是醫生嗎?」
當然,在大學同學或醫師同事中,有些人是因繼承家業走上行醫之路。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感謝父母的辛苦養育和栽培,能讓我接受很好的教育,求學的過程一直很順利,能考取醫學院。我的父母親都出身農家,他們當時因為家境因素,無法繼續升學,必須在很年輕時就開始務農,負擔家計。也因為這樣,父母對子女有很深的期許,希望不論男女都能努力升學,當醫生,才能脫離農家靠天吃飯的苦日子。
Q「你的父母親都不是醫生,但兄弟姊妹都當醫生,是不是基因比較好?」
這是被問到最奇怪的問題。由醫學或科學的角度,我只能說有些遺傳疾病確實和基因有關,而且必須透過很嚴謹的科學方法驗證的。記得有一次,又被問到這問題,我先跟他說孟母三遷的故事後,再把關於基因學的書借給他讀。
Q「女性從事家醫科、小兒科或婦產科比較合適?」
女性從事家醫科、小兒科或婦產科比較合適的說法,意思是這些科別比較符合傳統女性擔任家庭照顧者或母親角色的期待,也就是一種照護者(care giver)或母職(motherhood)的延伸。很有趣的是,其實這些具有女性角色期待的科別中,仍然以男性占多數,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醫師人力中男性一直占多數,只是女醫師在這些科別中所占比率比其他科別高。近年來女醫師投入傳統以男性為主的科別的人力不斷增加,顯示女醫師在投入職場的選擇性更加多樣化。
Q「你真的替人開刀嗎?」
有趣的是,大部分問這問題的女性朋友,特別是年輕朋友,語氣是相當好奇、興奮也很佩服的。而當發問的是男性朋友時,他們的語氣常常夾雜著好奇、疑問和相當程度的驚訝(或驚恐)。身為一名神經外科醫師,開刀確實是工作的一部分,比起一般外科、婦產科或整形外科,神經外科是外科領域中女醫師較少的次專科,除了訓練和養成時間較長、較辛苦以外,神經外科的疾病和治療也屬於高風險,往往讓想投入外科領域的醫學系畢業生望之卻步。
Q「開刀看見血會害怕嗎?」
坦白說,如果害怕開刀看見血,現在的我已經在內科系服務了。根據許多在急診服務的同學和好友的經驗,男性對於害怕看見血的反應比較明顯。
以前在急診值班時,遇過好幾個手指割傷送來急診的男性病患,當打開他臨時用衛生紙包裹住的受傷部位時,病人看著從傷口流出的血,開始臉色發白,接下來就昏倒了。其實傷口流出來的血量相當少,大概連 3 毫升都不到,遠遠低於使人休克的血量。急診工作人員只得把他扶上病床休息,等他清醒時,他說「怕看到血」。這樣的例子,從來沒發生在女性身上。我曾經和急診科同事聊到這個現象,他說也許是和男性缺乏每月固定會見到血的正常生理現象有關。
Q「是不是因為眼光比較高,所以找不到條件相當的對象?」
隨著年齡慢慢增加,越來越多人開始關心也好奇這件事,也很想知道我對婚姻或成家的想法。現代的女性比起我們父母那一輩幸福多了,女性朋友們有更多的自主權,可以靠自己的實力進入職場,自給自足,當然對婚姻也可以有更多的想法和選擇,而不是把婚姻和生育當作人生的必要選項。身邊很多女同事及朋友跟我一樣,對人生和工作有很多的夢想,也希望能過獨立快樂的生活,對有些人會用「希望明年把自己嫁掉」的說法感到無法贊同,因為我們是選擇單身(single by choice)。
Q「女生走外科會不會很辛苦?」
答案是肯定的。外科的工作需要投入相當多的勞力,面對醫療糾紛的風險也很高,女性投入外科的過程中,需要比男性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一樣的肯定。但是如果這樣的工作令人感到有趣,可以幫助別人,並且可以從中成長,得到成就感,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快樂的人生
擔任外科醫師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確實很值得回味。希望分享一些過來人的經驗,讓有興趣投入科技工作的女性朋友們,有更順利的過程,更多的機會實現自我。
我出生在成長資源相當貧乏的偏遠山地鄉,一個家境普通的務農家庭,小時候只希望趕快長大,幫忙分擔家計,減少父母的負擔,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當醫生。小學同學們對能有一個醫生同學也感到與有榮焉,畢竟在那樣物資缺乏,生活條件艱難的地方,人們只希望能有一份固定工作,可以養活自己,餵飽全家。我一直心存感激能擁有現在的一切,也不忘和大家分享不斷努力過程中的感觸—你的能力遠遠超過你的想像,只要努力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女性朋友們在努力工作實現自我的同時,也需要適度休息和享受生活。舉例來說,醫院裡擔任護理工作的女同事,大部分下班後還需要回家煮飯,料理家務,照顧家人,特別是家中的晚輩或是年老罹病的長輩。長久下來,不少人都因為無法得到適當的休息而感到疲憊、無法紓解龐大的壓力,甚至因而憂鬱。但當女性朋友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再繼續家庭或家族裡的照顧工作,必須休息或希望由其他家庭或家族成員分擔勞務時,往往無法得到諒解。
這樣的情況來自於女性常常會被賦與或不自覺地擔任家庭或家族中照顧者的角色,但承擔責任的同時,常常缺乏相對的報酬或補償機制。
有一位女性朋友留學,和夫婿在留學期間在瑞典產下一女。在修讀博士學位的同時,她可以在三更半夜一邊餵奶,一邊敲電腦鍵盤,不需要擔心學校的課業和生活的雜事,讓所有有心兼顧母職與學業或工作的女性非常羨慕,也了解瑞典如何在制度設計上鼓勵女性,不需要為了孩子放棄學業或工作。
這是很好的教育大眾的題材,臺灣應該也要朝這樣的方向努力。在改善制度的同時,女性朋友個人能做的,除了誠實清楚地說出自己的立場和想法,為自己爭取應有的權益以外,也需要尊重他人的看法,而不是追求一種假平等。
最後,也建議女性朋友要為自己的一生提早做好規畫。近來少子化的現象引起許多討論,可以預見未來以傳統家庭或家族形式為生活基本單位的時代將會改變。不論女性選擇單身或婚姻,未來進入中年或老年階段會有不同的生活需求。在不確定台灣是否未來會完全步入如北歐國家的社會福利體系前,女性朋友們需要在進入中老年期前,確定個人的人生目標,提早做好規畫,才能有另一個自足、負責任、健康、快樂的人生階段。